21 思量不思量
有一次,药山惟俨禅师正在禅坐的时候,来了一位行脚的出家人,看到静坐中的禅师就问:“你在这里孤坐不动,思量一些什么事情啊!”
“思量不思量。”禅师回答说。
“既然是不思量,又如何思量呢?”这位行脚僧不放松地追问。
“非思量。”禅师针锋相对地回答。
这则公案从一般的理论上看,既思量,却又不思量,似乎互为矛盾,其实有它的道理,意思是说:禅虽然不是文字知解,主张言语道断,但是通过文字知解,可以把握不可言处的真髓,也唯有超越知识见解上的执着,才能探骊得珠,体会真正的禅味。
22 佛法无二般
韩愈韩文公因谏迎佛骨表,被贬潮州,因当地文化落后,无人论学谈心,不得已,有一次去参访大颠宝通禅师,问道:“禅师春秋多少?”
宝通禅师提起手中念珠道:“会吗?”
韩愈答道:“不会!”
宝通补充一句:“昼夜一百八。”
韩愈仍不知其意,因为无法对谈,不得不回去,后来越想越放不下,为什么一个和尚的对话,自己会听不懂?第二天再来时,在门前碰到首座,便请示首座,昨天与宝通禅师之对话,意旨如何?
首座听完后,便扣齿三下,韩愈更是茫然不解。
韩愈到法堂内见到宝通禅师,再重问道:“禅师春秋多少?”
宝通禅师亦扣齿三下。
韩愈忽然像明白了什么,说道:“原来佛法无二般。”
宝通禅师问道:“为什么呢?”
韩愈答道:“刚才首座的回答,也跟禅师一样。”
宝通禅师像自语似的道:“佛儒之道无二般,我和你也是一样!”
韩愈终于有省,后皈依大颠禅师,执弟子礼。
韩愈问春秋多少,其实人生岁月何用挂心,要紧的是人天合一,心佛不二,所谓道的大统,儒也佛也,一以贯之也。是故禅师以手珠示意,佛儒一统也,及昼夜一百八,意指岁月无多,莫为佛儒争论,佛道儒道,共襄携手可也。
23 见与不见
佛监禅师听完学僧守珣禅师的见地后,道:“可惜一颗明珠,被这风颠汉拾得。”
接着又举灵云禅师的诗道:“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如何是灵云的不疑之处?”
守珣立刻回道:“莫道灵云不疑,只今觅个疑处,了不可得。”
佛监又问:“玄沙道‘谛当甚谛当,敢保未彻任’,哪里是他未彻处?”
守珣恭谨地道:“深知禅师老婆心切。”
说完便呈偈曰:“终日看天不举头,桃花烂漫始抬眸,饶君更有遮天网,透得牢关即便休。”
佛监禅师认为守珣悟了,但圆悟禅师不以为然,想再勘察一下守珣禅师的见地,就与他游山,在一潭边,忽然将守珣禅师推入水中,问道:“牛头法融未见四祖时如何?”
守珣:“潭深鱼聚。”
圆悟:“见后如何?”
守珣:“树高招风。”
圆悟:“见与未见时如何?”
守珣:“伸脚在缩脚里。”
圆悟禅师听后大为读叹,认为守珣真的悟了。
禅者有没有觉悟?这是可以经过考试得知的,“行家面前一开口,便知有没有”,悟与不悟,禅师一勘便知。守珣禅师的悟道,一考又再考,总要见出真章才能通过。
24 不许为师
兜率从悦禅师,参访密行的清素禅师,非常礼敬,有一次因食荔枝,经过清素禅师的窗口就很恭敬地说道:“长老!这是家乡江西来的水果,请你吃几个!”
清素很欢喜的接过荔枝,感慨的说道:“自从先师圆寂后,不得此食已久了。”
从悦问道:“长老先师是何大德?”
清素答道:“慈明禅师,我在他座下忝为职事一十三年。”
从悦禅师非常惊讶赞叹道:“十三年堪忍职事之役,非得其道而何?”说后,便将手上的荔枝全部供养给清素长老。
清素即以感激的态度说道:“我因福薄,先师授记,不许传人,今看你如此虔诚,为此荔枝之缘,竟违先师之记,将你的心得告诉我!”
从悦禅师具道所见。
清素开示道:“世界是佛魔共有的,最后放下时,要能入佛,不能入魔。”
从悦禅师得到印可以后,清素禅师教诫:“我今为你点破,让你得大自在,但切不可说是承嗣我的!真净克文才是你的老师。”
“要学佛道,先结人缘”,荔枝有缘,即能悟道。“佛法在恭敬中求”,从悦对前辈的恭敬,恭敬中就能得道。古人一饭之思,终生不忘,如清素禅师,一荔之赐,竟肯道破心眼,此乃感恩有缘也。“不可嗣我,当可嗣真净克文禅师”,师资相助相信,亦禅门之美谈也。
25 也是恁么
法庆禅师的侍者因读了《洞山录》这本禅书以后,感慨的说道:“古人在生死中那么任性,实在好奇怪!”
法庆禅师因而答道:“我坐化时,你可用话唤醒我,若叫得回来,亦即生死自在之士,奇怪,也不奇怪。”
侍者看看禅师,禅师作预言颂云:“今年五月初五,四大将离本主;白骨当风扬却,免占檀那地土。”
时光迅速,到了五月初五,禅师就将所有的衣物交给侍者供僧结缘,刚听到初夜的钟声,就跌坐圆寂,脉搏停止,呼吸全无,侍者记取当时的谈话,就唤道:“禅师!禅师!”
许久,法庆睁开眼睛,问道:“做什么?”
侍者:“禅师为什么不将衣帽鞋袜穿好而去?”
法庆:“当初来时,我根本就不曾带什么呀!”
侍者一定要将衣服给法庆禅师穿上。
法庆:“一点都不肯留给后人。”
侍者:“正恁么时如何?”
法庆:“也只恁么。”并又写了一偈:“七十三年如掣电,临行为君通一线;铁牛(足+孛)跳过新罗,撞破虚空七八片。”
说完俨然而化。
若有人问:“禅者有生死没有?”
答曰:“禅者或有生死,但禅者在生死中非常自在耳。”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去面对生死,而能从容放下,正恁么时,亦即是解脱自由了。
26 将军的忏悔
梦窗国师有一次搭船渡河,当船正要开航离岸时,有位带着佩刀拿着鞭子的将军,大喊道:“等一下,船夫!载我过去!”
全船的人都说道:“船已开行,不可回头。”
船夫也大声回答道:“请等一下班吧!”
这时,梦窗国师说道:“船家,船离岸未多远,给他方便,回头载他吧!”
船夫看到是一位出家师父讲话,因此就把船开回头让那位将军上船。将军上船以后,刚好站在梦窗国师的身边,拿起鞭子就抽打了梦窗国师一下,嘴里还骂道:“和尚!走开点,把座位让给我!”
这一鞭打在梦窗国师头上,鲜红的血汨汨地流下,国师不发一言就把位子让出,大家看了都非常害怕,不敢大声讲话,都窃窃私语,说禅师要船载他,他还打他。将军已知道刚才的情况,但仍不好意思认错。
船到对岸,梦窗国师跟着大家下船,走到水边默默地、静静地把脸上的血洗掉,这位蛮横的将军终于觉得对不起梦窗国师,上前跪在水边对国师忏悔道:“禅师,对不起!”
梦窗国师心平气和地说:“不要紧,出外的人心情总是不太好。”
世间上什么力量最大?忍辱的力量最大。佛说:“修道的人不能忍受毁谤、恶骂、讥讽如饮甘露者,不名为有力大人”。世间上的拳头刀枪,使人畏惧,不能服人,唯有忍辱才能感化顽强。诸葛亮七擒孟获,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此皆忍辱所化也。
27 一切现成
浙江的法眼文益禅师,往闽南参访时,行脚途中遇雪,就暂在地藏院中借住,因为风雪多日,与院主桂琛禅师相谈甚契,雪停后,文益辞别桂琛禅师,拟继续行脚。桂琛想送法眼一程,两人走到山门外时,桂琛禅师指着路边一块大石头问道:“大德常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不知道这一块石头在你心内或心外?”
法眼文益毫不考虑的回答道:“依唯识学讲,心外无法,当然是在心内。”
桂琛禅师抓住了话柄,就问道:“你不是在行脚云游吗?为什么要放一块石头在心内?”
法眼文益瞠目结舌,不知回答,因此就决定留下来解开这个谜团。法眼在地藏院中的岁月,每天都向桂琛禅师呈上自己的见解,但桂琛禅师总认为法眼的见解不够透彻,有一天,桂琛禅师就对他说道:“佛法不是这样子的!”
法眼不得已,再从另一个角度报告自己的心得,桂琛禅师仍然否定说:“佛法不是这样子的!”
法眼经过多次呈报,均不蒙桂琛印可,只得叹道:“我已经词穷意尽了。”
桂琛禅师听后,补充一句道:“若论佛法一切现成!”
在这句言下,法眼文益禅师大悟,后开法眼宗,门徒千余,得法者八十三人。
在佛法里,所谓马上长角,头上安头,总是多余的事;“若论佛法,一切现成”,是多美妙的境界。吾人心上负担岂止一块石头,所谓金钱、名位、爱情、生活等,已经压得喘不过气,还有那是非、得失、荣辱、苦乐等,更是奇重无比。如果明白一切现成,何用劳烦于唯心与唯识?
28 生死由他
后唐保福禅师将要辞世示寂时,向大众说道:“我近来气力不继,我想大概世缘时限已快到了。”
门徒弟子们听后,纷纷说道:“师父法体仍很健康”,“弟子们仍需师父指导”,“要求师父常住世间为众生说法”,种种议论不一。
其中有一位弟子问道:“时限若已到时,禅师是去好呢?还是留住好?”
保福禅师用非常安详的风度,非常亲切的口吻反问道:“你说是怎么样才好呢?”
这个弟子毫不考虑的答道:“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随缘任它去好了。”
禅师哈哈一笑说道:“我心里要讲的话,不知什么时候都被你偷听去了。”
言讫跏趺示寂。
说到生死,在一般世人看来,生之可喜,死之可悲,但在悟道者的眼中,生固非可喜,死亦非可悲。生死是一体两面,生死循环,本是自然之理。不少禅者都说生死两者与他们都不相干。如宗衍禅师曰:“人之生灭,如水一滴,沤生沤灭,复归于水。”道楷禅师示寂时更说得好:“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禅者生死,有先祭而灭,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总之,生不贪求,死不畏惧,禅者视生死均为解脱也。
29 宜默不宜喧
灵树院有一年夏安居的时候,五代时的后汉刘王坚持礼请云门禅师及其寺内大众全体到王宫内过夏。诸位法师在宫内接受宫女们礼敬问法,莺莺燕燕,热闹非凡。尤其刘王虔诚重法,故禅修讲座,无日无之。寺中耆宿也都乐于向宫女和太监们说法。但唯有云门禅师一人却在一旁默默坐禅,致使宫女们都不敢亲近请示。
有一位值殿的官员,经常看到这种情形,就向云门禅师请示法要,云门禅师总是一默,值殿官员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尊敬,就在碧玉殿前贴一首诗道:“大智修行始是禅,禅门宜默不宜喧,万般巧说争如实,输却禅门总不言。”
禅门高僧,一向如闲云野鹤,或居山林,或住水边,三衣一具,随缘任运,即使法缘殊胜,王宫侯第,亦不为利诱,不为权动。如云门禅师者,“一默一声雷”,虽不言语,实则有如雷轰顶之开示,吾人如在沉默时体会出千言万语,就可以说已透到一点禅的消息了。
30 堂中首座
灵树如敏禅师的灵树院,二十年来都没有人负责“首座”之职,每当人家问起,禅师就回答:“我的首座刚刚出生啊!”又有人问,即答:“我的首座正在牧牛啊!”再有人问,即答:“我的首座正在行脚之中。”等语回答,便问的人都不知所故。
有一天禅师忽然命令大众撞钟击鼓,并吩咐至山门迎接首座。正在寺众们讶异中,云门禅师飘然而至,如敏禅师便请其担任首座之职。
于是大家都相传着灵树禅师有能知过去和未来的神通。
不久,五代后汉刘晟,将兴兵征讨时,闻灵树禅师神通,便亲自入院,拟请示禅师一些未知的将来,以便在决策问题上参考。
哪里知灵树禅师已预知其意,就事先示寂,刘王到达时,就非常生气的道:“禅师是生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快就圆寂呢?”
侍者非常诚实的回答道:“禅师并没有生病,他早知道你要来,所以就先示寂了,但留有一个盒子要给你。”
刘王接过盒子一看,内有纸条一张,上面写着“人天眼目,堂中首座”。刘王悟其意旨,遂就罢兵,礼请云门禅师晋住灵树院,担任住持。
古德,很少滥竽充数,有的虚其位,以待其人;有的虽学德俱全,但也要以待有缘,龙天推出。一寺首座,一待多年,可见选择人才的慎事。云门禅师初在灵树院,后至云门山,兴教利众,灵树如敏禅师早就预见,但是亦要待大器晚成也。
31 化缘度众
昭引和尚云水各地,被大家认做是一个行脚僧时,有信徒来请示:“发脾气要如何改呢?”
“脾气皆由瞋心而来,这样好了,我来跟你化缘,你把脾气和瞋心给我好吗?”
信徒的儿子非常贪睡,父母不知如何改变他,昭引和尚就到他家,把梦中的儿子摇醒:“我来化缘你的睡觉,你把睡觉给我吧!”听到信徒夫妻吵架,他就去化缘吵架。信徒喝酒他就去化缘喝酒。
昭引和尚毕生皆以化缘度众,凡是他人的陋习,均是以化缘改之,所到之处蒙其感化的信众不计其数。
化缘有缘,这本是美好的事啊!
32 无事手
唐朝相国裴休,是一位学禅的居士,他将其参禅的心得,用文字记载下来,并编印成册,册成之后,非常恭敬地呈送到黄檗禅师面前,希望禅师对其内容有所指示。
黄檗禅师接过手后,看也不看的就往桌上一放,许久才问裴休宰相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裴休诚实的回答:“不懂!”
黄檗禅师方便开示道:“『禅』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的,你把佛法表示在笔墨文字上,是扼杀了佛法的真义,也失去吾宗的宗旨,故我才不看。”
裴休听后,对禅更加契入,也更加对黄檗禅师敬重,并作颂赞曰: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
八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示何人?”
黄檗禅师看了这颂,并无说好说坏之意,只道:
“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自有一双无事手,不曾只揖等闲人。”
黄檗禅师在中国禅宗史里,是一位最坦荡耿直的人,他和临济禅师,成为棒喝的始祖。六十五岁时,住江西龙兴寺,裴休将他的说法辑为《传法心要》上卷,七十二岁,在河南开元寺,裴休为他的开示辑为《传法心要》下卷,但他对裴休的记录,竟然看也不看,可见其禅门高风,不易一见了。
33 怎能会得
云门禅师在睦州陈尊宿那里开悟以后,就出外游方。在江州遇到官员陈操尚书,陈尚书亦禅门学者,初见面时便带着考试的口气问道:“什么才是衲僧的行脚事?”
云门不答,反问道:“你这话问过几个人了?”
尚书:“不管我问过几个人,我今天只问你。”
云门:“这事且慢谈,我先问你,什么是如来一代三藏教义?”
尚书:“黄卷赤轴。”
云门:“这只是文字纸墨,不是佛法真义,请再说,什么是教义?”
尚书:“口欲言而辞丧,心欲缘而虑忘。”
云门:“口欲言而辞丧,为对有言;心欲缘而虑忘,为对妄想。尚未说对,请再说,什么是教义?”
陈尚书无言回答。
云门:“据说尚书平时研读《法华经》?”
尚书:“是!”
云门:“经中道: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请问,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
尚书茫然不知所对。
云门:“十经五论看过的师僧,抛却经论后再入丛林修行,经过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就会开悟,尚书只看几卷经论怎能会得?”
尚书:“请禅师原谅,是我罪过!”
从此云门住陈尚书家宅三年。
禅门证悟,不怕不开口,只要一开口,就知有没有。禅者不是逞口舌之能,任意一说,云门初参睦州,被他三搥其胸,三逐门外,后来千辛万苦,才能开悟,故陈尚书几部经论,怎能相比呢?
34 啐啄妙用
河南宝应院的南院慧颙禅师,是临济禅师的门下,有一次示众道:“现在各禅林间对于啐啄之机的问题(喻时机成熟契悟之义)仅具有啐啄同时的体而已,尚未具有啐啄同时的妙用。”
有一位学僧向前问道:“请问什么是啐啄同时的妙用?”
慧颙禅师解释道:“啐啄是像击石出火、闪电出光,间不容发的时机所作的。如果有意识地去做时便失其机了。”
学僧不满意的抗辩道:“对此我尚有疑问。”
慧颙禅师慈悲的道:“什么疑问?”
学僧轻慢地大声道:“已经不是疑问,是你说的更教人胡涂了。”
慧颙禅师听后,便对此学僧用棒打了过去。学僧正要开口辩解,慧颙禅师就将他赶出山门。
这个学僧后来在云门禅师座下参学,一日,就将其离开慧颙禅师处的情形告诉文偃禅师的门人听,门人听后问道:“慧颙禅师棒打你,此棒有所折断吗?”
学僧听后,豁然有悟,便赶快回到南院,想向慧颙禅师忏悔,但慧颙禅师已经迁化圆寂,南院宝应寺已由风穴延沼禅师担任住持。
风穴延沼禅师问道:“你当时是想怎样才不服先师的?”
学僧回道:“我当时好象是在灯影摇晃中走路一样。”
风穴探问了究竟后,说道:“那么你已经会了,我给你印证。”
有语云:“饭未煮熟,不要随便一开;蛋未孵熟,不要妄自一啄。”啐啄妙用,当下一刻,即是一个新的生命,慧颙的打逐,只是孵化期中,文偃门人的一句“棒有折断吗?”这才是一啄的妙用!
35 不得不说
道怤禅师是温州永义人氏,有一次去参访雪峰义存禅师,初见面时,雪峰禅师就问道:“你是什么地方人氏?”
道怤回答道:“温州。”
“那么你和一宿觉(玄觉永嘉禅师,因参访六祖惠能大师,留住一宿,故名一宿觉)是同乡了。”
道怤不知玄觉和他同是温州永嘉人,所以不解,故再问道:“一宿觉是什么地方的人啊?”
雪峰禅师认为道怤孤陋寡闻,就责备道:“好!好!应该要打你一顿棒,今天且放过你。”
有一天雪峰禅师,集合大众开堂说法:“堂堂密密地。”
雪峰禅师只此一句话,就静默不再说下去,一山大众均不会其意。
道怤走出大众,问道:“什么是堂堂密密地?”
雪峰禅师责备道:“你讲什么?”
道怤恭谨肃立。
雪峰禅师等大众无语,又再说道:“向上宗乘事,堂堂密密地。”
道怤听后,立刻长跪,举手抱拳说道:“道怤自来本山已经数年,还没有听过禅师这样的慈悲示诲。”
“向来虽然没有这样说过,今天已经说出来了,是不是对你有所妨碍呢?”
“不敢,禅师是不得已说的。”
“不,这是你使我不得不说的”。
从此师资契入,雪峰禅师座下,又多一个禅人。
36 高僧真仪
裴休相国有一次到龙兴寺时,看见壁画问道:“这是什么图相?”
寺僧:“是高僧的真仪。”
裴休:“真仪我是看到了,可是高僧呢?”
寺僧无言以对。
裴休:“不知此地有否禅人?”
寺僧:“最近有位来挂单的云水僧,好象是一位禅僧。”
裴休便劳寺僧请此云水僧出来相见。
裴休:“刚刚我向寺僧请示的问题,不知可否请你开示?”
云水僧:“请相公发问。”
裴休正开口要问时,云水僧高叫一声:“相公!”
裴休随声应诺。
云水僧:“在什么处?”
裴休当下如获宝珠,说道:“原来你就是高僧。”
随即拜此云水僧为师。
此云水僧不是别人,正是黄檗希运禅师。
裴休宰相真是奉行了黄檗希运禅师说的“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当作如是求!”原来真仪是真仪,高僧是高僧!
37 佛堂无佛
陕西地方汾州无业禅师,初参马祖道一禅师时,由于相貌魁伟,声如洪钟,马祖一见即取笑他道:“巍巍佛堂,其中无佛!”
无业随即作礼,恭敬地说道:“三乘文学,自信粗穷其旨;但禅门即心是佛,实未能了?”
马祖见来意真诚,就开示道:“只未了底心即是,更无别物;不了时,即是迷,了即是悟;迷即众生,悟即是佛。”
无业:“心佛众生外,更有佛法否?”
马祖:“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岂别有佛法?如手作业,拳空如手。”
无业:“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马祖:“祖师今何在,且去别时来!”
无业禅师不得已,就告辞出门,马祖随即叫一声:“大德!”
无业禅师回首。
马祖:“是什么?”
当下无业禅师跪下礼拜,哭诉道:“本谓佛道长远,今日始知,法身实相,本自具足。”
马祖:“这个钝汉悟了也!”
说起修行,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佛道?说远,须三大阿僧祇劫;说近,当下即是。如怀琏禅师云:“古佛堂中,曾无异说;流通句内,诚有多谈。”吾人心外求法,妄失自己,才劳动诸佛祖师,千说万说,才知回头。马祖一声,无业回首,本来面目,当下认识。“鱼在水中休觅水,日行山岭莫寻山。”你说钝汉,可是了悟了也。
38 覆船生死
有位学僧去参拜雪峰禅师,雪峰禅师问他道:“从哪里来?”
学僧回答道:“我从覆船禅师那边来。”
雪峰禅师故意幽他一默:“生死之海还没有渡回去,你为什么先要覆船呢?”
这个学僧不了解雪峰禅师的意思,便回去把经过告诉覆船禅师。覆船禅师对这个学僧说道:“你真愚笨,为什么不说我已超越生死苦海所以才覆船呢?”
于是这位学僧又回到雪峰禅师的地方来,雪峰禅师又问道:“既已覆船,还来做什么?”
学僧胸有成竹的说道:“因为既已超越生死,还不覆船做什么?”
雪峰听后,就不客气的说道:“这句话是你老师教的,不是你说的,我这里有二十棒请你转给你的老师覆船,告诉他,另外还有二十棒,就留给我自己吃──这一切与你无关。”
雪峰禅师给覆船和尚二十棒,自己也甘愿挨二十棒,这个公案至为明显:禅,应该无言说教,所谓言语道断,不应在语言上传来传去,两个人都卖弄了禅,所以各挨二十棒!这不关学僧的事,学僧还不够资格挨二十棒哩!
39 得意忘言
洞山禅师走到(水+防)潭的时候,看到一个职僧对大家说法,他不引经据典,只听他自言自语的道:“也大奇!也大奇!佛界,道界,不思议!“
洞山禅师听后,走上前便问道:“我不问佛界和道界,只问刚才在这里说佛界道界的是什么人?”
那位说法的人,在本寺是一位很重要的职事,是一位首座大师,人们叫他初首座。
初首座听后,默然不作一语。
可是洞山禅师不饶过他,一直追问道:“为什么不快说呢?”
初首座不甘示,弱答道:“快了就无所得。”
洞山不以为然,反驳道:“你说都没说,还谈什么快了就无所得?”
初首座又默然。
洞山禅师这才觉得遇到了对手,因此就温和说道:“佛和道都只是名词而已,我问你的,你为什么不引证教义来说呢?”
初首座好像遇到好的机会,迫不及待的问道:“教义是怎么说的?”
洞山禅师拍掌大笑回答道:”得意忘言!“
禅者与禅者对话时名为机锋,有时听起来,不知两人说些什么,好像牛头不对马嘴,但当事者彼此,实有至理在焉。如洞山禅师要他快说,初首座沉默以对,初首座反问他怎么说,他说”得意忘言“,实则忘言的境界才是真正的禅啊!
40 答禅非问
有一位禅师写了两句话要弟子们参究,那两句话是:“绵绵阴雨二人行,怎奈天不淋一人。”
弟子们得到这个话题便议论了起来。
第一个说:“两个人走在雨地里,有一个人却不淋雨,那是因为他穿了雨衣。”
第二个说:“那是一个局部的阵雨,有时候连马背上都是一边淋雨,另一边是乾的,两个人走在雨地里,有一个人不淋雨,却是乾的,那有什么稀奇。”
第三个弟子得意的说:“你们都说错了,明明是绵绵细雨嘛,怎可说是局部阵雨,那是一定有一个人走在屋檐底下。”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像都有理,都没有个完。
最后,禅师看时机已到,就对大家揭开谜底道:“你们都执着于‘不淋一人’的话题,且也执着得过份厉害,那当然争论不休。由于争论,所以距离真理越来越远。其实啊,所谓‘不淋一人’,不就是两人都在淋雨吗?”
所以,要谈禅,不要从问的方面回答,要从不问的方面去体会。禅门语录数千卷,看起来都是问答式的教学。其实,有时间的并不要回答,回答的也不是要问的。问答有争论,自悟无争论,问答不是猜谜语,在回答之外,还有这个也吗?